走出安静的胡同,刚才藏经阁外一排磕长头的信众还在我脑海。
我听见那个穿黑外套,戴咖啡色交织绿色线条毛线帽的中年男子一直哀求着。他帽顶的红碎绒球跟着他跪地伏仰跪拜而前后摇动。
前些天,北京下了今年初雪,他跪的石阶下地面积雪未消。
蓝天清澈,阳光晒不到他的脚边。他不停说着:“求求你给我一把瓜子!求求你给我一把瓜子!”声音响得让准备步出寺庙的我,回头望去,他的身后约莫两公尺远的日照下,逐渐聚拢了围观的人群。
我的角度看不到他跪拜的对象,似乎他朝着鼓楼祈祷着。
我踱到人群后面,鼓楼里有个穿着袈裟似服装的年轻男子对他挥摆着右手,好像要赶走这个跪地的瘦汉。
瘦汉不依,继续虔诚地合掌喃喃。
年轻男子走出鼓楼,站在石阶最上层,对瘦汉说:“我说真的吧,我就是个冒牌的假货,您别这样子,难堪!”他作势要下石阶去拉瘦汉,瘦汉朝后挪移了身子,合掌说:“您救救我!望您救救!”
年轻男子留着平头,是不像僧人模样。他搔了搔头,说:“您这不是为难我吗?”低头对瘦汉说:“您自个想的?梦的?还是什么人开示的?都跟我,跟咱们寺院没关系!”
“您别被骗了!”年轻男子走回鼓楼。
瘦汉提高了嗓门:“我就是被骗,也要试一试!”
年轻男子转身说:“一把瓜子管什么用?吃了能咋样?”
瘦汉还没回应,年轻男子说:“我可以给您一把瓜子,要你个两三万,你肯吗?”
瘦汉点头。
人群里冒出声响:“疯了吧?”
离开北京前的上午,我来到这个清代学者阮元曾经饯别朝鲜文人金正喜的地方。有韩国学者问我:“送行不都是要喝酒吗?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在庙里请客,不能喝酒吃肉吧?阮元是素食主义者吗?”
我不晓得阮元是不是素食主义者,在庙里招待外国客人也不大寻常。在朱鹤年画的《秋史饯别图》上,看不出来他们围坐的餐桌上搁的是哪些食物。我的猜想是:史料记载的寺庙只是个地名,就像我们说“北京前门”,不一定只是指门楼,而是指那一带。
怎么证明呢?眼见为信。开过故宫博物院的研讨会,我特地去看一看。寺庙的主体建筑从明清时代以来没有经过大翻修,和《秋史饯别图》一匹配,房舍不同,也没有画上的垂柳和太湖石假山,是物换星移,景物变迁?还是朱鹤年画的景像,本来就不是庙里一隅?
没有时间看讨瓜子的瘦汉结局,我得回去旅店取行李赴机场。
走出安静的胡同,刚才藏经阁外一排磕长头的信众还在我脑海,大街上迎面来了几个僧人。他们朝我微笑合掌,我也依样回礼。
“我们是五台山来的。”其中一位说。
另一位问我:“知道五台山吗?”我点点头。
另一位问我:“去过五台山吗?”我摇摇头。
第一位看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也拿出手机说:“咱们加微信吧?”
我是要上网叫车呀。我快步往前,想找个容易定位上车的地点。
“别跑啊!”后头有人说:“咱们加个微信,日后好给你祈福啊!”
莫非,他们的布袋里有一把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