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有个新加坡的朋友问我,中国今年最红的歌曲是什么?身旁的中国朋友抢着替我回答:“《野狼disco》!”
我发现自己out了,于是赶紧回家听,只听一遍就无法自拔,还想再听、再听。曲子的魅力无法用“绕梁三日”“脍炙人口”“意犹未尽”等老气成语来形容,因为体现不出它作为一种新锐文化符号的穿透力。有个网民概括得很好:这神曲上头、上瘾、上心。
《野狼》是创作歌手董宝石以“老舅”的人设在舞厅里蹦迪、耍帅和撩妹的自述,背景大约是1990年代末、本世纪初的东北。之所以上头,因为以粤语歌曲、东北方言对话和华语饶舌混搭的说唱方式让人耳目一新。董宝石深情地以发音极其不准的粤语唱“心里的花,我想带你归家……”尤其搞笑,完美演绎出大陆人即便说不好粤语但还是拼命唱粤语歌的可爱模样。
之所以上瘾,因为曲调节奏感强,歌词画面感强且朗朗上口,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跟着跳。“来左边跟我一起画彩虹,在你右边再画个龙”“来全场一起跟我低下头儿,左手右手往前游”“捂住脑门儿晃动你的胯骨轴,好像有事儿在发愁”,这几句对小时候在学校做集体操,长大后在舞厅跳社会摇,晚年在小区跳广场舞的大陆听众来说,有一定的魔性。单凭听,《野狼》带来的快感就比看韩国大叔PSY的《江南Style》MTV有过之而无不及。难怪有一些网民说,他们三四岁的孩子要把《野狼》设为起床的闹钟铃声。
之所以让大龄听众上心,因为《野狼》打出了复古和怀旧牌,歌词刻画的东北舞厅和引用的香港流行文化符号,既唤起了一代东北人的集体记忆,也唤起我这一代大中华圈华人的共同记忆。例如“大背头·BB机·舞池里的007·东北初代霹雳弟”,具象地让脑海浮现出当年流行的发型、呼叫机,及舞姿。例如“在你胸口比划一个郭富城”这句,长青春痘时边唱边跳《对你爱爱爱不完》的我可是秒懂的。
在多年前的东北,时髦年轻人在播粤语歌的娱乐场所里找乐子,社会大哥们也从香港电影里的黑社会老大找到酷的感觉。例如《野狼》里“老舅”在跟女生搭讪时“感觉自己好像梁朝伟在演无间道”,就反映了这点。
董宝石创作《野狼》时,香港乱局还没有全面爆发,歌曲既不避讳也不滥用香港元素,而是恰如其分地用来提高娱乐性,并且不带政治色彩。例如邓小平曾用“马照跑、舞照跳”来谈香港在“一国两制”下生活方式的不变,“老舅”则以“歌照放、舞照跳”来掩饰撩妹不成的尴尬。
《野狼》蹿红,不只是因为它拼凑了借来的香港元素和饶舌等西方音乐流派,而是因为它巧妙地用这些外来元素来把一个东北青年的故事说得到位。董宝石称这种融合为“蒜味蒸气波”。蒸气波源自西方,是把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音乐元素融入现代电音的音乐次流派。
例如,一般人蹦迪时都会脱外套,但“老舅”在《野狼》里“不管多热都不能脱下我的皮大衣”。董宝石接受《GQ》杂志访问时解释,皮大衣在东北是非常酷的男性标志,有的人就这么一件像样的衣服,里面可以穿得破烂不堪,外面依然要光鲜亮丽。这折射出东北人好面子的精神面貌,以及东北经济不再红红火火后人们的不容易。
不少文艺精英分析《野狼》这首现象级歌曲时,点出了“土嗨”的概念,即呈现方式或内容虽然很土,但却能令人兴奋。不少网民说土的极致是真,歌曲对东北青年不失真的刻画打动了他们。
在我看来,当许多人喜欢在精品书店或高档餐厅摆拍再发朋友圈,以此暗示自己比别人洋气、文艺、高雅时,土得坦荡、土得无愧的东西反而得分。当许多商家都以“假大空”的营销术语忽悠顾客时,不怕自嘲和自曝其土的东西反而令人爱不释手。当被全球化浪潮裹挟的人们为自己的外语能力不够好而感到焦虑或汗颜时,听到家乡土话被大大咧咧地摆上台面,那叫一个痛快。在2019这个有多重周年纪念意义的年份,当官宣满是宏大叙事和高尚情操时,人们会渴望来点土里土气、平凡市井的精神零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