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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宁坤见证文学的力量

作者:庄永康 阅读量:16777215 发布时间:2019-09-22 15:12:23

别忘了,巫老师囚囊中的诗哲,也曾鼓舞着他:尽管国破,山河仍在,春天来了,在颓垣败瓦的沙砾底下,倔强的草木依然抽芽,滋长!

高龄99岁的翻译家暨英美文学教授巫宁坤在美国逝世,终身成就除了桃李满门之外,就是从1993年开始,先后以英文和中文,完成《一滴泪——从肃反到文革的回忆》一书,成为见证中国知识分子劳改营生活的经典之作。

当然,巫先生的高寿,也引起人们莫大的好奇:从1950年代“反右”运动,到六七十年代的文革,整肃和批斗从不缺席,他怎么熬得过这饥寒交迫、九死一生的将近30年,且又不像其他千千万万受难的知识人,以自尽结束精神上无休止的污辱?

答案恐怕是:默默坚守的宗教信仰,以及铿锵唤起生命光辉的文学作品。

《一滴泪》记述,1958年,作者被流放到北大荒兴凯劳改农场,身边带着一本杜甫诗选。难友小邓曾在北京师大受教于作家沈从文,囚囊中带有几本沈公著作。每逢“大礼拜”,小邓便与巫到小兴凯湖畔,找个偏僻的角落,朗读一些彼此都喜欢的章节,特别是那些有“水气”的段落。

在一本又破又黑的《边城》中,读到贵生在沟边磨他那把镰刀的快乐,两名“囚犯”也因此快乐起来。百读不厌的一段,是:

“望着汤汤的流水,我心中好像澈悟了一点人生……山头一抹淡的午后阳光感动我,水底各色圆如棋子的石头也感动我,我心中似乎毫无渣滓,透明烛照,对拉船人和小船只,一切都那么爱着,十分温暖地爱着。”

巫宁坤说,“风雪北大荒,我更爱《边城》了。”终于明白,初出茅庐之际,在昆明西南联大请教过的这位有浓重湘西口音的中文系教授——沈从文,他那朴实的声音为什么那样动人。在回忆文集《孤琴》中,巫以深情的文字,悼念曾在1979年春回京办理“平反”手续拜会过的沈老师和师母;也缅怀了曾把“沈伯伯”的信,一字一句读给受苦受难的妻子与三个小儿女听的时刻。

范玮丽是上世纪80年代北京国际关系学院的英文专业研究生,曾得巫宁坤协助出国留学,一圆她的“美国梦”。2016年3月10日的纽约时报中文网上,撰文回忆巫老师。

她说,巫先生除了苦难经历外,就是传说中的严厉——甚至有学生在校园里躲着他。老师第一堂课,给学生朗读的普鲁斯特(Marcel Proust)《追忆似水年华》英文版段落,也让她不以为然。“但巫先生抑扬顿挫的语调,时起时落的手势,读到精彩处忘情的眉飞色舞,却让我至今难忘。”

  “当时我还没有摆脱中国教育对文艺作品分析模式的影响,对普鲁斯特大量诉诸感官的细节描写感到琐碎和无意义……”她回忆。“但正是巫先生的课让我慢慢学会了抛开政治挂帅,弃绝从历史背景、阶级分析、社会意义等方面赏析文学作品的传统套路。”

  范玮丽很肯定:“以文本为中心的细读拓宽了我的文学视野,为我打开了一片赏析文学作品的新天地。”

最令巫宁坤本人津津乐道的,就莫过于他与美国小说家费兹杰罗(F. Scott Fitzgerald,1896-1940)的因缘了。尤其是费氏写于1925年的小说《了不起的盖茨比》:原版封面上的红唇绿酒图形,让他背了“腐蚀新中国青年”“极右派”黑锅几近30年;到了文革结束,回北京任教的80年代,却突然接到《世界文学》月刊编辑来信,嘱他尽快将此书译成中文。

“莫不是命运的嘲弄,还是费兹杰罗显灵,责成我为他‘平反’,还他一个公道?”巫宁坤在《孤琴》的一篇文章中这么说。

其实早在1971年,小说已有台湾乔志高的中译,称为《大亨小传》。1974年好莱坞拍成电影,由罗拔列福演主角盖茨比——出身普通农家,后在纽约以私酒致富的一位复员军官,故事述说他对爱情、友情,对正义的执着。1998年,纽约文学出版界重镇蓝灯书屋遴选20世纪小说100强,高踞榜首的是爱尔兰小说家乔伊斯的“巨著”《尤里西斯》,第二名就是这“中短篇”的《盖茨比》。

巫宁坤经历特殊,故能清晰地指认本书写的不仅是“美国梦”幻灭的悲哀——它也写了“人类最后的也是最伟大的梦想”的顽强生命力,“盖茨比虽九死而不悔的追求就是它最好的印证。”

巫译的本书结尾,是“叙述人”尼克的话:“盖茨比信奉(与旧爱重逢的码头)这盏绿灯,这个一年年在我们眼前渐渐远去的极乐的未来。它从前逃脱了我们的追求,不过那没关系——明天我们跑得更快一点,把胳臂伸得更远一点……总有一天……”

接着,定居美国的巫宁坤和夫人,在马里兰州一座小教堂做完弥撒,赫然发现教堂后的墓园中埋着“美国最优秀的作家”费兹杰罗,碑石上镌刻着本书的最后一句话:

“于是我们奋力向前划,逆流而上的小舟,不停地倒退,进入过去。”

别忘了,巫老师囚囊中的诗哲,也曾鼓舞着他:尽管国破,山河仍在,春天来了,在颓垣败瓦的沙砾底下,倔强的草木依然抽芽,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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