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涩的学生时代,唱诵岳飞的《满江红》时,慷慨激昂。所谓的民族情感和家园情仇,应该就是那种心潮澎湃的感觉了。直至最近,应蒙古朋友的邀请到了乌兰巴托。站在蒙古大草原上,重新朗诵这首“爱国”词时,心里五味杂陈。“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这一句词到了嘴边,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
以前念中国(中华)历史时,为了应考,背下“隋唐五代又十国,宋元明清帝王休”的口诀。由忽必烈开创的元朝,以及他祖父成吉思汗统一草原、蒙古人把版图一路向西扩张至欧洲,这些历史事件,都是中华历史的一部分,非常理所当然。
这些年来,当西方舆论高谈中国威胁论时,我们偶尔会听到政治人物和学者以这样的论述洗白:中国对世界不构成威胁,因为在中国历史当中,从来不会像西方殖民主义者一样,四处霸占人家的土地和资源。统治别人的领土,不在中华民族的基因里头。这种时候,蒙古人在中华民族历史当中所扮演的角色,又好像可以暂时被忽略掉。
难道,“蒙古因素”是可以因时制宜,予取予求的?
不晓得一般蒙古人对于中华民族把“他们”的历史,当作“我们”的历史来教,心里会作何感想?几年前,我在希腊旅行,当公交车经过雅典主要海港比雷埃夫斯港(Piraeus Port)时,后面有乘客以普通话说:“这是我们的。”我虽然知道中国国有的海运集团拥有这个港口的多数股权,但是,身为中立的旁观者,听到一名普通游客,在别人家门口不经意、无恶意地“宣示主权”时,心里仍不是滋味。如果车上其他当地乘客听懂这句话,不晓得会不会发生争执。
这个经历勾起我更早前在新疆背包旅行时的回忆。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检查证件是旅途中的常态。一名年轻淳朴的地方执法人员,听说我来自新加坡,也是以同样毫无恶意的语气问:“新加坡是我们中国的吧?”
最令人汗颜的,往往是深入潜意识而不自觉的思想和价值观。当它们从最温柔和最单纯的人口中说出来时,比特朗普式的戏剧性言论,更让我担忧。
如果别人用同样的语言来吃自己的豆腐时,自己会有什么反应?估计上纲上线成霸凌式的民粹主义回应,应该不在少数。换位思考,就比较容易做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世上本无事,可惜不是庸人自扰之,而是互相尊重和理性的声音,已经被喧闹无礼的情绪化声浪掩盖。无论是俄乌、以巴、台海等事件,如果有人从两边的角度来思考,以理性的态度来分析问题,就会被人扣帽子,结果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为了不卷入漩涡,这种声音将越来越小。
当人们明知获取资讯的来源,被大数据操控而不在乎;当人们的阅读习惯偷工减料成只看简短的片面之词,就当作是事实的概括;当人们在社交媒体上和同温层抱团取暖,而越来越加深“我们”和“他们”的误解;当政客可以轻易地用上述因素来煽动选民情绪,这个世界就变得越来越极端和危险。
当我问蒙古朋友,年轻人对于“成吉思汗的子孙”这种称谓有什么想法时,他稍微激动的反应让我有点始料未及。那是一种强烈的身份认同感和民族自豪感的真情流露。
在这个一天比一天更接近第三次世界大战的时日,“我们”和“他们”真的已经到了无路可走、无话可谈的地步吗?我们难道不能冷静地想一想:无论是炎黄子孙、成吉思汗的子孙、亚伯拉罕的后裔等身份,追根溯源,都来自同一位造物主。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