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我丈夫在香港中文大学短期访学,我带着孩子去玩了一周。那时的香港留给我们的印象很不友好,至少比上一次1999年我去时差。虽然没有直接听到恶言恶语,但冷冰冰的气氛令人发寒。
我们住在港中大校内宾馆,当我问前台校内食堂在哪里时,前台值班的中年男子头也不抬,用下巴朝大门外撇了撇,意思说朝那里走。这个态度令我语塞,没再说话,走出门自己去找。后来的一周里尽量不到前台问事。此外,每天在宾馆吃早餐时看到的服务员由始至终拉长着脸,像早餐内容一样一成不变,也叫人食不知味。
一年多后带孩子去台北,住在中研院的宾馆,感受宾至如归,连食堂的阿姨也细语关切。当时就很感慨,这与香港有多大反差。某个地方对外来者、特别是游客的热情与宽容,决定了外人对此地的观感,无关政治、无关种族。
这样的感触其实也与我在欧洲的经验相仿。欧洲的城市,以我有限的游历,东欧的多数不友好,西欧多数很温馨,比如德国柏林。
九年前的暑假,我们一家到柏林游玩。开车进城时走错了道,旁边经过的开车司机向我们示意,并未加以指责。我们心怀愧意,向他挥手致谢。大城市开车不便,我们就改坐地铁。遇上查票,查票员跟我们解释后,我们才知道没有给票打上时间章,票不算启用,他让我们下车去打章。经过几件小事,很喜欢柏林人的热情宽容。这也是我们后来搬到柏林的原因。
而东欧的城市,观感就差多了。举个最近的例子。在柏林上10年级的儿子,开学不久,随班级秋游,到布拉格玩五天。某日午后突然看见微信上儿子呼唤我,说被查票,要罚800克朗,没那么多钱,我问他没有买票吗?他说买了。过了一会儿他发来信息,说钱的问题已经解决。
儿子回到家后,才跟我叙述整件事情。他和另两个同学一起买了地铁票,在月台上被拦住查票,查票员说没有打章,每人要罚款800克朗。孩子们觉得很委屈,明明买了票,只不过没打章子。在柏林,打章的机器就在月台上,所以他们认为到了月台再找机器打章,查票员为什么就认为是逃票?后来两个老师和其他同学陆续到了月台,帮忙据理力争。
老师向查票员要了地铁的规章制度来读,根据德文文本,“车票在使用时,应当是打过章的”,以此为标准,孩子们根本还没上车,就是说尚未使用此票。但查票员坚持他们已经进了车票使用区。反正就要给钱,没有克朗?欧元不收,一定要克朗。800克朗换算为32欧元。
根据家长会上大家的一致意见,每个孩子带30欧元零花钱去布拉格,都换成克朗也不够。要不是一个同学带了很多克朗,加上老师凑钱,真不知道这三个孩子会遭受怎样的对待。经受这一番不白之冤和金钱损失,孩子们将来一定把布拉格视为畏途。
去年暑假去匈牙利的布达佩斯,也对这个城市的不友善深有体会。住进度假公寓,女儿指着墙上贴着英语写的注意事项说,这英文写得太不好了,我后来细看了一下,觉得那英文告示确实令人不快。语法错误以外,语气很不好,一副训人的架势:“晚上不许有噪音,不然邻居会叫警察,警察会来把你带走,我们第二天才有可能把你弄出来,但你不能再在这里住了,房钱不退。”
我和女儿当时判断,大概是他们英文水准差一些,不会用客气的表达方式,所以写得生硬了。接下来的几天里发生的一些小事,让我们知道了他们的冷是真实的。比如,地铁封站,找不到任何告示和提醒,向路人询问,人家瞟我们一眼,继续走路,只当没听见。
与之形成对比的是,我们到维也纳,一上地铁听见广播的让座提醒,就觉得如沐春风。翻译过来的语气是:请您注意一下哦,身边是否有人需要您给他让座啊。潜台词是,即使你一时没让座,并非是你不愿意让,只是没注意到而已。这让坐着的人感觉很受尊重。多么温文尔雅!
一样是在欧洲,到处是古老美丽的建筑,外观相差不大,有的城市善良宽容,有的却冷漠苛责。在亚洲,一样的中国人,却也不可谓相差不大,差别从哪里来的呢?显然不是政治制度的差别,更不是人种和宗教的差别。欧洲的那几个地方,都是白人基督徒的环境,香港和台北在人种和文化上的相同性更无须赘言。那么“不友善”是哪里来的呢?或许,社会不公和贫富差距太大,造成公众怨气无处发泄,无辜的外来者便成了出气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