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看到同事传来的这篇报道,我以为我穿越了。这样的事情在十几二十年前时有耳闻,没想到还在上演。
中国媒体《财新》上周六发表一篇题为《嫌疑人孙任泽之死》的特稿。这名当时不满31岁的年轻人在2018年3月因为涉嫌寻衅滋事,被新疆伊犁的公安机关刑事拘留。同年9月,孙任泽在看守所接受审讯时昏迷,辗转在多家医院接受救治后,最终在当年11月不治身亡。
当地警方一开始把责任撇得一干二净,声称孙任泽在审讯中喝水被呛致昏迷。对于目睹独生儿子在病床上重伤昏迷的孙母任亭亭而言,这显然是难以接受的解释。
为了寻找真相,替儿子讨回公道,任亭亭顶着各方压力四处奔走。终于在去年11月,伊犁州奎屯市法院宣判了这起警务人员暴力逼供致人死亡的案件,八名伊犁的公安人员被判三年至13年有期徒刑。
随着案情披露,孙任泽死前面对的暴力、当地警方极其恶劣的刑讯逼供也被曝光,手段之残忍,让人看了背后发凉。
根据《财新》的报道,孙任泽自幼受宠爱,初中时当警察的父亲因公殉职,之后便不受管教。这名年轻人交友的圈子复杂,也有不少案底。即便如此,以这样的方式终结生命,还是让人震惊。
孙任泽案件的一个特殊背景,也在法庭审讯中被披露。孙任泽遭到刑讯逼供时,正值中国启动声势浩大的全国扫黑除恶专项斗争。
2018年1月,为期三年的全国扫黑除恶专项斗争拉开帷幕,中央的督导组随后进驻各地。那段日子,无论是大城市,还是小县城,街上都经常可见扫黑除恶的标语。中国在这期间破获了一系列涉及黑恶势力的大案,包括轰动一时的云南昆明孙小果案、湖南怀化操场埋尸案等,让民众拍手称快。
这场带有浓厚政治色彩的扫黑除恶行动,也促使官方在后来开展全国政法队伍整顿,在政法系统揪出了一连串的“老虎苍蝇”。司法部原部长傅政华、上海市公安局原局长龚道安、重庆市公安局原局长邓恢林、中共河南省政法委书记甘荣坤等,都在这场政法系统的刮骨疗毒中落马。中共高层以此净化了政治生态,维护了社会稳定,并巩固了基层的政权。
不过,运动式的扫黑除恶也引发不少争议,一些地方迫于工作指标和政治压力,出现拔高案件性质、扩大打击范围等问题。扫黑除恶也在一些基层被片面诠释,用来打压民众合理诉求,例如有地方把独生子女去世的“失独家庭”列为扫黑除恶的重点排查对象。
孙任泽的非正常死亡,也与当时扫黑除恶的高压环境有关。《财新》的报道披露,2018年扫黑除恶开始后,伊犁警方逮捕了当地一个名叫赵祥的商人,赵祥案被列为“伊犁扫黑除恶第一案”,由新疆公安厅挂牌督办。不过,由于赵祥案的审讯进展缓慢,为赵祥做事、曾牵扯到一起欠债人坠楼案的孙任泽被认定为突破口。
当地警方面对上级“一定要办成铁案”的压力,对孙任泽进行刑讯逼供,想方设法从他口中取得能够坐实赵祥涉及命案的供状。参与审讯的办案人员甚至还被施压,“拿不下孙任泽,你们就是他(黑社会)背后的保护伞”。巨大的扫黑除恶办案压力成为了刑讯逼供的推力,最终导致了这场悲剧。
刑讯逼供一直是中国司法体系里难以消除的顽疾,尤其在上级层层压任务、设指标时,侦查人员常常迫于完成任务,采取非法的办案手段。十几二十年前,刑讯逼供、屈打成招的案件在中国经常见诸报端。这类案件在媒体报道后,往往受到舆论广泛关注,从而推动社会对这个司法问题的热烈讨论。
最近这些年,中国媒体报道这类案件越来越少。一方面,随着官方在中共十八后强调依法治国,推进刑事案件讯问过程全部录音录像等制度,查案人员刑讯逼供、非法取证的空间确实缩小了。这些年来官方也平反了念斌案、呼格吉勒图案、张玉环案等一系列冤假错案,让外界看到迟来的法律正义和司法改革的进步。
但与此同时,中国媒体面对的舆论环境也在收紧,异地监督受限,媒体调查这类案件变得更难,《财新》关于孙任泽案的报道刊发后没多久就被下架。除了媒体报道的个别重大案件,外界无从知道还有多少未被揭发的冤假错案。当信息不流通、媒体监督的空间被压缩,不平案件难以公诸于世,要引起社会关注、推动司法领域的进一步改革也就更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