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种防疫限制,打乱了辛丑牛年的节奏,往年去长辈家拜年的传统大团聚,因为超出了新规定的人数限制而取消。除夕前几天路过银行提款机前的人龙,还心怀侥幸地去排了一下,结果发现有不少和自己一样摆乌龙的人——提取新钞的提款机早已完成任务,轮到自己时唯有去常设的提款机意思意思提取了100元,而且都还不是红彤彤能用来包红包的10元纸币。
幸好钱包里还有一些2元和10元旧钞,足够给年初一和初二拜年时所发不多的红包用上。当局提倡的电子红包,则丝毫没用。虽然平时转账或付款还用得不亦乐乎,但毕竟思想老派,没有当面亲手把代表祝福的红包递到对方手里,只用手机派钱,感觉非常无礼;而无法跟长辈拜年,感觉也非常失礼。就这样,惴惴不安地度过了农历年的长周末。
由电子红包联想到了比特币。由于获得创业奇才特斯拉总裁马斯克的青睐,比特币近日价格飙涨。拥有4700万推特粉丝的马斯克,在1月29日发了一条寥寥数语,语义暧昧的推文,并在自己账号的“个人资料”栏目,加了“比特币”的井字主题标签,一下子把比特币的市价推高了20%,冲到一枚3万4318美元。
马斯克的加持让比特币势如破竹。坐拥190亿美元现金的特斯拉在2月9日宣布,购入15亿美元的比特币,而且接受用其购买特斯拉产品,使得比特币当天从2月8日的3万8886美元,冲破4万美元大关,达到4万6184美元;2月18日再破5万美元,达到5万2114美元。从2009年面世的零价值开始,比特币在两年后的2011年才升到1美元的币值。
以色列新锐历史学者赫拉利(Yuval Noah Harari)在其成名作《人类简史》,专辟一章讨论金钱。从物物交换,到使用贝壳、金银作为中介物,人类最终发明了“金钱”。赫拉利强调,金钱并非银角或纸币等我们所熟悉的实物,而是任何人类愿意接受的象征,来作为万物价值的代表,并以此交换货物及服务。他形容这是一场“精神革命”——创造一种依附于有意识的主体之间的新现实(intersubjective reality),而这一现实仅存在于人们集体的想象之中。
人类是唯一具备想象力,能够通过说故事这种抽象化行为,来形成集体身份认同(共同的祖灵、血脉、神祗)的物种;随着说故事能力的提升,抽象化的程度水涨船高,就能够通力合作,创造新现实的本领也越大。从贝壳、铜板、纸币、支票到电子货币,金钱的本质不变,但抽象程度却不断拔高。过去政府寅吃卯粮还得加印钞票,如今说个“量化宽松”的故事就搞定了。
然而,越复杂越精致越抽象,也就意味着越脆弱;文明发展同样无法摆脱这一事实。当财富抽象化为一堆虚拟数字,就犹如牛顿物理定律能解释地球万物的道理,可是一用到外太空就不灵光,必须依靠爱因斯坦的理论一样,但能理解爱因斯坦者寥寥无几,世人看着比特币从不到1美元突然价值连城,懂得其中道理者恐怕是屈指可数。在比特币的世界里,价值到底是什么,相信也没有多少人能说得清。
在美国散户大战机构投资者的“游戏驿站”故事里,这种“后真相”的情节同样让世人眼花缭乱。股票的价值已经不取决于公司的盈利,而是由已故哲学家福柯(Michel Foucault)所谓的权力来决定真实。自2008年华尔街次贷危机险些酿成全球大萧条之后,股市同实体经济脱钩的事实,已经被越来越多人所感知。
以前看着股市指数,还能判断市面行情如何,今天已经不行了。遭冠病疫情重创的美国经济,失业和破产者骤增,可道琼斯指数仍一枝独秀。虽然在疫情于美国扩散的2020年3月,指数从当年2月的2万9000多点高峰,下挫到3月中1万8000多点的低谷,但随后整体上升,到今年2月已经突破3万1000点了。
副总理兼经济政策统筹部长及财政部长王瑞杰在2月16日公布的财政预算案,还拨出110亿元来应对冠病疫情的影响,保民生、保工作,但他在2月17日却警告,鉴于本地房地产价格不断攀升,政府有必要考虑出手降温,防止泡沫出现。显然不只股市不再是真实行情的晴雨表,连房市也不可靠了。在后真相时代,实体经济在说着一种故事,股市和房市则在述说另一种故事。
问题在于,哪一种故事才是可信的?当故事的力量足以创造新现实,而这种创造力又取决于说书人的权力时,脱离真实的抽象性,是否已为极权开门揖盗?在黄金代表价值时,已不乏故事的水分;到了纸币时代,则几乎靠“政府信誉”的故事来支撑;再到虚拟数字货币,仿佛具备了点石成金的魔力,念念有词“量化宽松”,市面上泛滥成灾的“流动性”即把股市和房市双双托起。能点石成金,也就能点金成石,把不服从者的财富瞬间毁灭。哪种权力有那么大的法力?
或许还是年兽肆虐,红包辟邪的传统故事可爱。今年换不到新钞,明年再努力吧!虽然不再是沉甸甸、实实在在的真金白银,但溢着喜气的红彤彤的新钞票,毕竟还没有抽象到如爱因斯坦理论那样,让人如堕云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