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多语多元形象 加分还是减分?-中国讯息网

国家多语多元形象 加分还是减分?

作者:章星虹 阅读量:16777215 发布时间:2020-12-10 12:28:31

又来了,几年一次。新加坡国家级大型展览的策展人,2020年最后一个月就“英语+/-本地语”的课题,又一次面对媒体和公众提出的咨询。

12月2日,刊登了艺术线资深记者黄向京一篇专栏文章,文中对国家美术馆特展“Georgette Chen: At Home in the World”(“此心安处:张荔英艺术展”)的语言呈现方式,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和疑问。有多年艺术新闻报道经验的向京,引述本地一位著名艺术藏家说:“这么重量级的华人女画家的展览,全场竟然连一个华文字也没有,连画家的名字‘张荔英’都缺席,仅剩Georgette Chen,这是完全没有道理的。”

通常遇到这样的媒体或公众提问,当事的馆方会主动回应,以国家级文化机构应有的谦逊态度,提出自己认为合理的解释,比如说,该馆已准备了四种语言的语音导览,允诺接下来查找可能做得不足的地方并加以进改进。这个过程,双方都心平气和、充满善意,因为无论是提出看法的媒体或公众人士,还是被提问的国家级馆方,都知道对方“do not mean any disrepect”(没有心怀不敬)。

可等了好几天,没见任何主动的回应。到了本月8日,才在本地中英文报章上看到国家美术馆馆长陈维德博士的“答记者问”。没有主动回应(其实主动回应,还是“答记者问”,两者之间有着本质区别)也就罢了,《海峡时报》记者将之定义为“perceived lack”(“被人认为的缺失”)也就罢了,陈馆长的回应最是让人不敢相信,如此表面肤浅的回应、如此明显逻辑不通的解释,怎会出自新加坡最大美术馆的领头人?

比如,说到为何展廊解说只用英文、没有本地语,陈馆长就从最表皮那一层来解释,说因为这位画家平常主要以英语沟通,日记和信函都用英文,因此用英文来呈现“以真实呈现她的声音”。说到画家的原名“张荔英”也没出现在展览上时,馆长再次从最表皮一层来回应,说她一直自称“Georgette Chen”,画作署名也用“Chen”,因此选择在整个展览中,一直使用这个名字“以保持一致性”。

说句实话,本来心平气和的人,比如我与一众爱新加坡美术的朋友,也被这样的回应“激”得目瞪口呆。你真的是这么认为吗?还是觉得人们对语言问题已很“ChinChai”(不在乎),随便搪塞一下就好?也好,就停在这里,让我们就用馆长这个逻辑,来看看国家美术馆为艺术家们做过的展览好了。

刘抗的主要语言,是华文还是英文?吴冠中的主要语言呢?马来画家Iskandar Jalil,他主要说的是马来语吧?还有正展出的“19世纪以来的东南亚艺术”展,里面呈现的一个个东南亚画家,他们各自用的是什么语言,印尼、缅甸、菲律宾?可以看到,美术馆在呈现每一名艺术家时,使用的都是英文。

若按馆长的逻辑,我们能否说,美术馆未能做到与艺术家的惯用语“保持一致性”,未能做到“忠于艺术家的声音”?很显然,馆长的解释逻辑是无法令人信服的,这甚至是自己否定自己的一种说法。

我想,以国家级美术馆馆长的高度,不会不知道人们在说什么——当人们提出“艺术家的本族姓名都欠奉”时,他们要问的是策展人对语言问题的态度;当人们询问“怎么没有本地语(马来文、淡米尔文)”的时候,他们想到的是这个国家自己建立的多元文化形象。

用向京的话,她问的正是为何展览无法呈现出画家“多元复杂身份”。这里“复杂多元”身份”实则包含两层意思:一是画家的多语多元身份;二是新加坡在过去50年为自己所建立的多语多元的国家形象。

当然,问题可能正出在“复杂”二字上吧。对普通民众、美术人、媒体人来说,复杂多元的文化带出多层次色彩,正是新加坡文化(美术、文学、戏剧、电影等)最令人着迷陶醉的地方,也是最值得人们去珍惜呵护的特色。不过对于治理者而言,说到语言“巴别塔”,大到一个国家,小到一个美术馆,最是要化复杂为简单。

君不见语言在殖民者手里早就梳理出高低等级,英语一向为主导统治语言,那时的华巫印三语只处于“vernacular”的等级。到了殖民地时代行将结束、民族国家行将建立的那几年,没想到后殖民时代的民族国家治理人,也继承了这种“化复杂为简单”的思维,事情就变得更有趣了:马来亚联邦独立,制定了马来文为唯一国语的“单语多族”政策;而新加坡在独立后也回到以英文主导的模式,而且无论国家如何强调“不能变成一个只使用英语的西方社会”,本地语无甚实用价值的这个倾向却愈来愈明显。

所以,人们希望看到国家级大型展览能采用“英文+本地语”(而非“英文-本地语”)时,实际上不只是为了看不懂英文的老一辈人,也不只是媒体人发挥了监督作用,更不是要找什么人的茬,而是一个关乎国家形象的问题:新加坡是否要兑现自己向外展现的“多语多族”形象,还是只满足于对外“多语多族”,对内“单语多族”的层次?

由此想开来,都说文化机构的高层管理人对国家形象最为关键,这话看来很有道理:一个国家的对外和对内文化形象,其实靠的就是这层管理人员所做出的日常运作决策去维护。

以本地大型展览为例,仅在约10年前,本地大型展览用“英文+本地语”还是一个惯常做法;可不出几年功夫,这个景象竟成过去,成了一道令人想念的记忆:近年只有在“族群类”展馆如晚晴园、马来文化馆、印度文化馆,才能看见“英文+本地语”的大型展览;而在本地大型国家级博物馆(不仅仅是国家美术馆)这种呈现方式已是濒临绝迹了,外地游客的不习惯甚至抱怨也已不是一天两天了。

是的,国家级文化机构的高层管理人员,手中确实有各自的自主权力,去决定要用、或不用哪种语言;若他们说某个决定“没有心怀不敬”,谁也不能说什么。可他们的每一个决定,都对国家形象至关重要,都可能为新加坡的“多语多元”形象加分或减分。

今天的新加坡或可说已脱离后殖民时代,要为国家形象加分还是减分,权力都掌握在新加坡人自己的手上。说到底这仍是一个观念问题——也许本地艺术界里一部分人会认为,纯英文展览更为入流、更显得多元“国际化”、更能被视为“西方艺术”传统的一部分也未可知。

如果是这样,每隔几年就来一场“英文+/-本地语”的“争议”,就是完全可以想见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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