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选中明显失去民众票和选举人票多数的特朗普总统,却指责民主党选举舞弊而不肯认输。难以确知这场政治危机是否会演变为宪法危机,但也不能低估美国“深国”维持国家机器的能力。目前政治危机的长远危害,在于把美国推向“低信任社会”(low-trust society)。
欧元危机之际,不少人责怪希腊和意大利等国的“懒惰享乐”习性。以《历史的终结》一书出名的日裔政治学者福山(Francis Fukuyama)却指出:同样是地中海文化,意大利北部却远比南部发达稳定。按照他的研究,希腊和意大利南部的问题,是因为各种历史原因,当地仍然停留在“低信任社会”,而导致发展缓慢、政府低效和腐败现象。
这里的“低信任社会”,指的是除了自己亲友之外,民众缺乏对人际关系和各种社会机制的信任。这样的环境,不仅普遍增加经济学上所谓的“交易成本(transaction cost)”,更导致政治上的“赞助关系”(patronage)和“客户主义”(clientelism),进而形成经济效率低下和政治腐败的恶性循环。福山认为后面两点是早期民主政治的通病,但是在适当机遇和环境下可以逐步改革,同时提高社会信任。
按照福山的说法,美国在19到20世纪之交的所谓“进步时代”,逐步完成了这些改革。美国固然有不信任政府的传统文化,但是却逐渐形成了对各种“社会公共品”的高度信任,包括国家机器、监督政府的传媒界“无冕之王”、教育和科研机构等等,同时也获得了“高信任社会”所带来的极大好处。例如林肯总统签署法案后大批建立的州立大学,对推广科技和工农业高速发展起了关键作用,也获得了民众特别是中西部农民的高度信任。
特朗普所代表的现代民粹主义,对美国原有的高度社会信任起了很大的腐蚀作用,尤其是利用美国精英阶层近年来对蓝领白人利益的忽视,大力鼓励反智主义,降低公众对主要由知识精英掌控的社会公共品的信任。
主流媒体是最大的受害者,被特朗普描述为“假新闻”的来源。可是这次大选中全力支持共和党的右翼福克斯卫视网,仍然引起特朗普的极大不满,说明主流媒体还是有其专业的道德底线,而不至于像大批自媒体那样毫无节制和事实查核标准。
还有美国的教育和科技界,被形容为“白左”的大本营。《自然》《科学》《新英格兰医学学报》《细胞》等科学权威,会史无前例地发表社论反对特朗普,可见反智主义对美国传统社会信任的伤害。“大选舞弊”争议针对的是整个政治体制,无疑会加速美国社会信任感的进一步滑落,不知会伊于胡底,带来何种“低信任社会”的苦果。
不妨提到来自中国大陆的美国新移民中有许多高调“特粉”,另外特朗普在东欧各国也有大批拥趸,这与文化背景密切相关。尤其原来告密成风的苏欧体制下所形成的低社会信任传统根深蒂固,难免会把高度成熟的欧美民主制度,看成是萨达姆式的“总统选举”。这是题外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