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我想要写一封信
我想会是今天
当天空蓝得像
那个十六岁少年的忧郁在四十年前
那些一张又一张认真的信笺
当时没有收信的对象
却有很多的信想写
忧郁和写信都是缓慢的奢侈
全世界后来爱上没有疫苗的电子瘟疫
爱上迅速人传人的电邮和简讯
再后来我们都进化成手机上的视频
把文字中的想念都寄放在云端
岁月逐渐寄放在云深不知处
昔日的少年我愿你见字如晤
如今的少年都不看云了
低头就有他们的虚拟国度
假如我想要写一封信
应该就是今天
如今我真的有很多心事
可以化为拼音输入的简体字:
四十年来家国
何止三千里的忐忑
如今我都可以轻描淡写
以中年的熟练
别来无恙啊少年
苏格兰高原上羊儿们可都无恙?
我真的想念去年夏天
“人都到哪里去了?”——当时我已经在问
羊儿们被天地放牧着
想走多远就走多远
此时会不会有一只绵羊已经走到伦敦
探望首相他正因染疫住院
人们总是被天地放牧着
要全世界都回家时天地总是有办法的
在家里的时间叫做跋涉
从客厅到卧室随时会搁浅
去到储藏室很容易将记忆的山水再走一遍
或许就是今天:
去翻找蒙尘的信笺和自己的从前
何况天空那么蓝
白云那么白
我中年的某一个生日
好一个风微微吹的人间四月天
当远方有战争
据说是二战以来全人类未经历过的惨烈
当整座城按了暂停键
我想起那一天
忧心忡忡的总理在电视上说:
“不要见面,还有联系的方式——
你可以写信,如果想念。 ”
我想念的是什么都在信里说
我想念的是字里行间万水千山走过
我想念手机群聊听不到的朗读童年岁月静好
我想念视频通话看不到的阅读青年古今穿梭
少年啊今天我就只是写一封不着边际的信
反正我不是世卫组织主席苦口婆心
也不是大国总统无需每日提供话题
居家戍守过生日
写一封信问你王维的寒梅著花未
在这个安静得像晋太元中的年月
写一封信和你谈谈我们都没有资格感伤的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你没有经历过的你无法想念 我说少年
但是我们真的无法不想念
武汉那位回不了家的医生
意大利那一株等不到花农花商的春花
在电视新闻中让全世界观赏它的枯萎
“人都到哪里去了?”
于是我真的写了长长的一封信
趁我还记得这些想念
反正我无法把信投寄给你了 少年
我只是这里那里写一些
关于二〇〇〇年我长出的第一根白发
当时它还看不到沙斯海啸看不到
二十年后我终于遇到青春时传说中的愁:
十多年前忽然对世界说要去云游的朋友
两年前让我们为她办告别会的朋友
三个月前刚刚用措手不及来挥别的朋友
他们全都看不到
二〇二〇年那么措手不及的全世界
差一点要写“就此搁笔”了 我的少年
你和我都要保重啊
病毒不管你是不是党员同志
有一千种方法让人魂断威尼斯
让我们看一看未来将以什么样的姿态
拨开浓密的硝烟
向我们缓缓走来
很多年以后
我们会记得今天
我写了长长的一封信
这是四月
忽然失去一切的人们
只剩下想念
当瘟疫继续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