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夫卡有个短篇小说《乡村医生》,故事是这样子的:大雪纷飞的夜里,医生要赶去医病但马儿已经累死了。女佣帮他张罗,突然出现一个奇怪的马夫,给他两匹好马,但要求与女佣待在一起。坐在马车上的医生还来不及拒绝,马车便飞奔而去。到了病床上的年轻人身边,医生认为他没病,但家人却过分担心,以至于医生发现他身侧的确烂了一大片,生了蛆虫,就快死了。医生变得很慌,他想回去拯救他年轻的女佣,却被冲进来的村民抓住,只好随口说说“还有救”,但求脱身。
医生离开时,全身赤裸,马车不再疾驰,一切极其缓慢:“我想着我那可怜的女佣,想着那可怖的马夫,想着那一屋子的人们,我有一种被深深欺骗的感觉。”
小说就这样嘎然而止,仿佛梦境;理性可认定的一些事情,在荒诞的情境中竟无法发挥功能。
马来西亚最近发生的政变,让许多在两年前投给希望联盟一票、实现变天的人有了“亡国感”。那种无力,跟《乡村医生》里写的有点像,甚至一些情境也可以跟小说结合:可怖的马夫可能是马哈迪和慕尤丁,他们以反巫统贪腐的姿态出现,给了公正党、民主行动党与诚信党助力,实现了变天。当时不少人认为不能与马哈迪合作,担心马哈迪主义复辟,结果是救亡压倒了启蒙,选民决定先换了政府再说。
那原初的理想仿佛就是小说里的年轻女佣,到现在仍没有人知道她还好吗。
至于那一屋子的人,要求医生救治,没有病也要得到医生的确诊,最后甚至成真了,变得无药可救,却只愿意从医生口中听见谎言——矛盾得不可思议。
希盟成功变天组成政府,由于四党内部意识形态南辕北辙,结果各自支持者都不满政府。土著团结党的支持者认为,新政府对马来人照顾不周;其他三党的支持者则不满政府趋向种族主义政策,忘了改革初衷。在一连串国州议席补选中,巫统与伊斯兰党的联盟使执政党受到重挫。流失马来票让希盟内部更加脆弱,加之阿兹敏与安华的党争,安华向马哈迪的逼宫,最后慕尤丁趁势崛起,成为第八任首相。
马来西亚的混乱政局远没有结束,国会被延期至5月,马哈迪再次成为反对党领袖,现打算在国会提呈不信任动议;只是夜长梦多,两个月后他未必能够凑足国会过半议员的支持。另一边,慕尤丁与阿兹敏虽然成功政变,但新联盟内阁人选未有定案,利益分配恐怕会再生枝节。官司缠身的纳吉和阿末扎希会否借此脱身,也引人关注。
不少希盟支持者深感受骗,高呼民主已死,就像小说里的医生,全身赤裸在雪夜里踽踽独行。
不过小说里有个细节,女佣在听闻马夫要跟她待在一起之后,便迅速躲了起来,锁紧房门,或许卡夫卡所创造的梦境并非全然绝望。
且让我偷龙转凤,或许这小说也可以拿来警世:救亡没有捷径,你必须与启蒙待在一起,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政变让台面上政治人物原形毕露,政党也重新洗牌。希盟剩余的三党必须痛定思痛,因为权宜的联盟并不足以推动改革议程;另一边的马来人本位主义政治,要如何与东马的多元族群政治合作,仍有很大的变数。
至少马来西亚的议会民主证明了政党轮替是可能的,政权移交是和平的,并仍按照君主立宪制的宪法规则进行。
《乡村医生》的结尾是开放的,你可以沉浸在噩梦里不可自拔,也可以在惊醒后重新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