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构成这地区的统一?”——新加坡艺术家何子彦在谈及其《东南亚批判词典》时,发出如此诘问。他根据自身对“东南亚”的理解而汇编了26个A到Z的词条,以不同角色、概念及叙述类型的影像,剪辑组成这件作品。自2012年以来,在每次的展映中——包括当下正在进行中的“聚焦东南亚艺博会”里——影像会不断地被重新剪辑并实时生成。艺术家自述,这种以有机体的姿态不断演化的方式,令他感到“像海洋中某种不断自我革新的部分”。
然而,“统一”从来都不是这个地区谋求的方向。在语言、宗教和政治权力不统一的疆域里,政治力量将零碎的土地划分出地理意义上的“东南亚”;同时,又有以马来世界为主体的“群岛”(Nusantara),以及充满中国中心主义的“南洋”,各以一种迥异的姿态,来应对摆在眼前的身份认同与文化主体性的问题。
旅游宣传策略或许更能彰显一个国家对自身文化的定位。自建国以来,新加坡的旅游宣传口号从“即时亚洲”“无限惊喜新加坡”“新亚洲新加坡”“非常新加坡”到“我行由我新加坡”,强调族群融合所展现的新加坡独特文化,皆源自于亚洲现代都市与传统文化结合的多元社会特质。官方以全球化的视角所采取的策略,藉由“去中心化”与“重视多元”来形塑文化身份,在回路上对社会形成绵密的影响,俨然形成了一种揉杂了“在地的”与“多元的”身份认同与文化意义的复合体。
从上到下可以感受到,官方论述中强调本土自我身份认同的探寻,也体现在各种平台上——诸如致力于呈现“泛亚洲”文化遗产的亚洲文明博物馆,其展示主轴不凸显任何一种文化的重要性,也并未对每一个展厅下最后结论。这无论是对游客或是生长于高度英语化环境,又对于母语文化未必了解的年轻一辈而言,该馆让他们认识自身文化的根源,进而领略到:因为如此多元的文化发迹,才奠定了多彩多姿的新加坡。可见,以“亚洲”作为一种文化想像,就在这个时候悄然地建构起来。
只不过,“亚洲”终究也不是统一的个体。随着这个概念的不断变化,新身份也在蜕变中的亚洲下形成和转变,而我们又必须从新观念中摸索出另一个出口。吊诡的是,在我们努力地展现“亚洲”的同时,被马来群岛环伺的岛国又往往让人觉得“不是那么亚洲”。作为一个“连接东西方”的新加坡艺术家,应该如何面对“创造出自己的东西”?何子彦倒是很敏锐地以“拥抱时代所有的矛盾与张力”来回应。他聚焦于更近的“东南亚”,反而具备了一种归根的象征意义,像找到一种认同的对象——我们总能在其繁复的陌生影像里,意外地看到了属于自己的熟悉片断——因为种种的独特与差异,倒是成了另一种文化意义上的乡愁。
行笔至此,突然想起前些日子闹得沸沸扬扬的前辈艺术家,究竟是位“中文人”还是“英文人”的争议。也许,我们总潜意识地忘了身处于斯,身份并非亘古不变的道理——就像何子彦眼中的“东南亚”兼具了普遍性与暧昧性,既可形塑出“无尽个可能的‘东南亚’”的集合形式,更永远在地域和意义层面上,呈现藕断丝连的关系状态——而这点,不就恰恰是我们无时无刻都面对的状态吗?